天生 ㈠ 夏天存在的意义就是荔枝和放假


改后整合


一、



1.生趣


那些叽叽喳喳的鸟类赶在所有人起床之前就聒噪起来,黄果兰的树影歪歪扭扭地伸进上个世纪建成的居民楼里,大张旗鼓透过窗帘缝逗留在黄少天的脸上拨弄着他的头发。先是街对面有人开嗓,卖丁丁糖的老人敲着铜板悠悠穿过小区像走出不来梅童话,不多时便在大门口的那棵榕树下聚了一群举着硬币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奶音延长叮叮回荡的序曲,引出大人们买菜回来的高谈声大笑声开关门声推纱窗声唤儿归声。

这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隔壁栋猪油哔剥的香味儿顺着排风机飘出,和中庭里的花香混在一起,叫醒G市人的嗅觉细胞,叫醒G市人的味觉细胞,叫醒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

黄少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对面平时没人的床铺上那个半明半暗的隆起很是愣了一下,彼时他已久在鲍肆浸淫光膀子爷们儿的世界多年,不是只会在网游里放垃圾话打嘴炮的小纯洁了,脑中立马九曲十八弯这这那那地从望春风唱到难忘今宵,

对面的暗影翻了个转,被子耸在一边露出浅蓝色的小雨点图案的运动衣。

什么品位,还小雨点,幼不幼稚。

等等……运动衣?

“喻——文州!”黄少天蓦地反应过来,“今天星期一啊还没起床都八点半了——欸不对,你怎么睡在这里了,你什么时候睡的啊你昨晚上没回家吗,有没有跟家里说啊不然你妈又来找老魏了?我跟你说你上次去学校了没看见你妈气势汹汹踩着高跟鞋的样子哟,那简直了……欸不对,你快点起来啊,你是要逃学吗喻文州——吊车尾啊!”

其实喻文州在他做杀猪状喊着八点半时就已经弹簧似的坐了起来,可惜黄少天艺名黄河,开了闸就止不住,哗啦哗啦定要抒情一番才罢休,实体化文字泡哐啷砸得喻文州又倒在床上盖上被子不动了。


空调定了时早已关上,少了嗡嗡的外挂机轰鸣,营宿舍里突然静得有些渗人。黄少天本着仅有的一点责任心和正义感跨上对面的单人铺,却在酝酿好一大段“吊车尾就要有吊车尾的样子赶紧乖乖去上学领三好生奖”的说辞——这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闭着眼也能说出来——之后,闭着眼睛,躺倒在温温凉凉的空调被上,跟喻文州比入睡速度似的,再会周公去了。


魏琛摔了闹钟顶着鸡窝头屐着板拖颇不情愿地打开门,瞧见他家黄小屁孩跟人脑袋对着脑袋睡得冒鼻涕泡,若有所思地坐在黄少天的床上。

“真好啊。”

沉默许久,他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感叹着,甩了拖鞋,裹紧了黄少天的雨点被。

——这一次,蓝雨宿舍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2.趣行

方世镜其实压根儿没想过能让魏琛叫起黄少天,不过当他看见在厨房坐成一排捧碗的三个人里还有喻文州的时候,确实是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惊吓的。


“镜哥哥早安!”魏琛和黄少天哐地放下碗,抹抹嘴巴笑得谄媚,那叫一个不约而同。看着方世镜开始怀疑起自己倒是否真有那么位能烹好逑汤的佳人。

相比之下喻文州的态度多少还有些几分认错的意味。小孩儿扯了扯训练营统一的小雨滴短袖挺不好意思地开口:“方副对不起,昨晚上我找黄少解上周六的比赛完了之后我们又模拟练习了一会儿又做了手操又共同展望了一下蓝雨的未来总之当时,又晚又累我就没回自己的寝室直接睡了,所以没听习惯黄少屋里的闹铃所以没起得来所以本来该上课的我依旧在这里喝豆浆。”

其实彼时照两人的关系,喻文州也只是人云亦云地称这位金光闪闪的剑客为黄少,但在方世镜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则有了一种“训练营里相传不和的小朋友们其实哥俩好”的欣慰感,操了小半年的妈妈心终于放了下来,啥都不说就朝喻文州笑,满脸都写着“小样儿挺牛逼啊关系不错嘛连语速都一样一样了”。

“那文州你吃完就在训练室和少天一起练习,中午饭过了再让少天送你去学校,”蓝雨的方副队仿佛很懂似的,“我给你写假条,肚子痛?还是大姨妈?”

魏琛也匆匆塞几口葱油饼就跟着方世镜离开了,黄少天看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的喻文州,有些不开心,“联盟第一季打到现在,魏老大他们还是很辛苦的。”

喻文州起身收了碗筷放进水槽,“所以我们要加油才行啊。”

想到刚才和魏琛两个被他督促着起床洗脸刷牙,黄少天瞪着喻文州还是有点不自在,一口气喝光牛奶,“你是要加油才行!”


蓝雨战队可能是联盟里唯一一个晚于训练营成立的正式队伍。

在荣耀还未风靡南北的时候,魏琛已经在更为古早的游戏里打出名气,找到情缘,建立战队,出席商赛,眼看着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却被发小拐进了尚在内测的荣耀。名为状元及第生滚粥的战队也因体育局新出的年龄规定活生生憋成了青少年体育兴趣班,改名换姓,凭借其全托性质招了不少小朋友,在传出荣耀注册竞赛项目成功的消息之前,就成了魏琛的一块宝。

直到荣耀历三年,开了联赛,魏琛和兰老板扯上方世镜等等等网游里认识的一干人,到兴趣班扒拉了几个眼疾手快说唱俱全的小青苗,方有蓝雨。

那个时候黄少天就跟着他魏老大混了。魏琛辗转七七四十九个网吧嚼掉三八二十四条薄荷糖被当做班主任耳目四六二十四次,终于拐到垃圾话少年,终于说服他玩剑客。

黄少天低空飞进高中,勉勉强强搞个及格,整天泡在小区里的蓝雨楼。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本来就不在乎学习成绩,只要不学坏,就放心地把他交给魏琛了,但是任谁都觉得方世镜更有代理监护人的样子,黄少天平时也是更听他的话。

所以尽管吃饱了午饭好想跑荣耀里消消食,黄少天还是故意凶巴巴地喊住男生:“喻文州,你上来我送你去学校!”

黄少天的自行车是他外公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已是长手长脚勾把踏蹬,背后载着身量一般的同伴吁口为铃,一路逶迤,飘过的都是榕叶芽孢剥落的青涩气息。

“你妈妈会不会讲——你——啊——”黄少天的声音绕过红绿灯的计时绕过摩的的轰鸣绕过路边摊上初夏水果的爆裂音,回到喻文州的耳朵。

“没——关——系——啊——”后座的男生抓紧了铁杆,同样大声地回答道。

半座城市的距离在黄少天的骑行中显得那么短,车未停稳喻文州就跳下跟他说再见。

黄少天立在校门口张望,他白色衬衫的背影很快就和上课铃声的余音一块消失,热热闹闹的行道上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3.行歌

天边的云以一种诡辩莫测的姿态变换着各种颜色,深红浅红拼了命似的要往上泼,碎了漫天的火。

老楼的铁门哐地关上,哔卜落下的朱锈粉末席卷着芒果花粒奔赴下一场风。 行李箱的四个轮子挨个儿敲着楼梯沿,好歹是被拖了下来。黄少天站在底楼的花坛边仰头望着,感应灯一层层亮起来,又一层层熄灭。

“景熙。”他看见那人推着拉杆箱背着席子的走出门檐的阴影,吐掉口中的紫荆花茎,站起身来模仿电影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裤缝。

男孩摘下头顶的塑料盆,露出一张比黄少天还要稚嫩的脸,路灯将明未明地嵌进两枚杏眼,像是抹不掉的泪,“少天哥哥我妈妈已经在外面了。”

“去去去,”黄少天虚踢了他一脚,又顺势蹲下,“小朋友,好好学习哦。”

“天天向上然后升职加薪出任CEO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景熙转了一圈拉杆箱,向大铁门外闪着大灯的车挥手,“哥啊这都多老的台词了?你再说句好话给我呗多难得啊。”

徐景熙他妈把蓝雨误当全托班给他塞了进来,单亲女强人出国小半年小孩儿就在一群年纪不一的男生中呆着,和那些全天都在这儿训练的人一块儿吃饭睡觉,黄少天他们练习了,他就去学校,或者读书写作业。偶尔也会打打荣耀,在魏琛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过完了初中最后的几个月。

小的时候总会觉得比人大一岁大一年级都是多么了不起的事,黄少天对这个差自己一级的小孩儿,莫名地有种责任感,人一落单了凑上去讲话,各种荣耀战绩和道听途说的街坊趣闻。

黄少天现在看着这个与全营都不一样的小朋友眨巴眨巴眼睛在跟他告别,突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其实挺想再见到这小朋友的,也挺想再跟他一起跑出去买烤串带回宿舍和大家分享的。他还觉得他的牧师玩得挺有模有样的,正儿八经练练也许大不错。

难道他要这么说吗,说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就留在蓝雨跟着哥哥混吧。

有些人是不用说话你就知道他们走了什么路会走什么路的,黄少天从前在网吧里刷夜遇到没机子的时候就去猜人家都干什么,对这实在太信手拈来了。

就像他知道喻文州也是不会留到最后,或许再一个月,或许再一半个学期,主动或者被动,总之是有那么一天,要回去打着整整齐齐的领带在国旗下念发言稿的。


这是黄少天在蓝雨经历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别离。

但绝非最后一场。


黄少天看向天边最后一丝火烧的云,逆着愈来愈猛地大风走了出去。

“文州,看什么呢?”煮饭的阿姨打理好厨房,瞥见喻文州依旧立在窗边,不由得出声,“小魏说你们现在开始晚上也要呆这里练习啊?”

“是的,”喻文州反手关上玻璃,“看样子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黄少天的背影,那个小小的拖着背囊的孑孓身影,还有从他来到这里后,所看到的那么多的离开不曾再见的背影,都会被今夏不早不晚的第一场暴雨冲走的吧。



4.歌谈



坐在对面的男生掰了半块西瓜,继续讲道:“然后她就看着那颗掉下来的玻璃珠滚啊滚,滚到床底的最里头。突然,一只手探出木地板,抓住了那颗珠子——那是一只干枯的,涂着血红色指甲油的手……“

整栋楼突然啪地断了电——



最先跳起来的是黄少天。

“卧槽要不要这么应景都不给人家阿鬼阿飘的一些尊重吗谁关的灯林被明早虐不死你哦……”这般那般乱七八糟嘟囔了一通,很是委屈地贴着墙抱膝坐着。于是周围的小伙伴鹊起而攻之,乘机吃瓜者,故意递衣角诱其攥着者,做鬼叫状者,不一而足,成了夏夜卧谈的新一轮盛会。

黄少天怕鬼,这几乎是“蓝雨教做人之人不可貌相亦不可技相”之首——魏琛那永远不成双的袜子紧居其后,他又喜欢凑这七月鬼谈的热闹,一个人卷着竹凉席一边心惊一边梗着脖子听得有味。

这么一闹气氛都没了,讲故事的几个撇撇嘴就去开窗户,正巧房间外有人敲门进来,哗啦一下布艺窗帘吹起好大个球,带倒一连串的纸杯,又很用力地摔上了门。

“啊……你们都在这里啊,”喻文州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有些惊讶,“物管说前面修路的挖到电缆了,正在抢修。”

“那你怎么来了?”窗户旁边的那个男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杯子,黄少天逆着对面楼的感应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喻文州举了举手里的LED灯,笑道:“吴叔让我顺路把这灯带上来,接充电宝应急用的。”

“不不不,”黄少天接过他的灯咋咋呼呼地连上电,“我是说,你没……哎这不是放假了嘛,你留宿这里你妈不讲啊?”

“都放假了还讲什么啊?”喻文州有些好笑,这都放假一个礼拜了,大家也都是这么留在青训营的,还在奇怪什么啊。

他俩不太熟,时间表就没有一样是重的,撇开上次季后赛的刷夜复盘,离得最近的时候估计就是中午吃完饭,你的盘子和我的碗搁在同一个框里。黄少天踌躇了一会儿,“我听说你已经分班了?”

虽然是问号的结尾,但是他显然不是以问句的语气说出来的,喻文州想了想,还是点了头,“文科班。你们学校好像八月份也会出来分班表。”他又补充道。

黄少天还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里的男孩子们已经抱着各自的东西准备回寝室了,喻文州后退一步出了房间,让出过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家早点睡。”

隔壁寝的男生最后一个离开,扬着手里的垃圾袋压低了嗓子喊着下次再约,有种偷偷作什么事的兴奋感,背着喻文州朝其他小伙伴挤眉弄眼。

事实上黄少天对喻文州在训练营里受到的排斥也是略知一二的,虽然他们做得也不太明显。但毕竟这位省重点的好学生在这方永远被键盘声和鼠标声占领的空间里显得画风不符,白衬衫这种万年不变的代表性装扮亮得异常刺眼。然而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又或者是喻文州并不需要来个谁骑士状拯救他于冷漠和无视中。

他只是朝黄少天笑着摆摆手,转身没入黑暗,嗒嗒的脚步声短而密,很快就消失了。



老楼外面爬满了爬山虎,大半夜的不开空调也很凉快。黄少天躺回床上,听着马路上打桩声的回音。这里也要通地铁了,老街又窄又深,两旁的铺子搬的搬拆的拆,路下的石头也炸了几回,再过一年半载的都要大变样了。

黄少天想着想着又记起晚上的鬼话聊斋,枕着胳膊翻来覆去烙了好一会儿饼,最终还是摸出手机,点开喻文州那个空荡荡的对话框。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他盯着这条绿色的泡泡,直到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5.谈风



喻文州能感觉到有人在一直看着他。

做基础训练的时候,1V1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午休的时候,喻文州都能感觉到一束审慎而锐利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背上,那一股“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的气氛不出半分钟就能把他围个结实。

大胆,好奇,喻文州几乎都可以想象背后快要具象化的碎碎念心理活动。

喻文州更好奇,自己呆不呆在蓝雨到底关其他人什么事。



下午在练习室,做了手指练习就在那儿吹牛,天气太热,动也不想动。咕咚咕咚手速测排又出来了,投在朝南的墙上,喻文州靠着椅背转圈,捂住眼睛不去看。郑轩坐在他隔壁,扯了他的手哈哈大笑。

其他人都在喊黄少饶命,郑轩凑到喻文州耳边说,要不要我说一件黄少天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一下。

好啊好啊,喻文州跟郑轩还算有话讲,这才松弛下来,支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原来是今天中午黄少天被一叶之秋垃圾话呛得没声又和魏琛打赌输掉得跑腿一个礼拜的事。

喻文州“咦”了一声:这个我知道欸。



他当然知道,黄少天存在感那么强,盯着人看像自带兹兹作响的磁场,何况当时机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黄少天对着键盘噼里啪啦好一阵敲,气极了倒是一句话都说不来,鼓着腮帮子半天才恨恨地对着麦克大喊叶秋你妹。

原来一叶之秋叫叶秋啊,喻文州找重点有点奇怪,想着还真合适,有几分古龙小说里头贵公子摇着折扇吊儿郎当的猥琐感,忍不住笑出了声。

垃圾话少年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一转头看到喻文州,个小吊车尾还敢嘲笑我?瞬间气坏了。

正黑着脸要拉开椅子往外走,魏琛风一样地跑进来,“哎小子太丢人了吧跟那个老不要脸的PK竟然披着蓝溪阁的账号还输了,爸爸我是怎么教你的啊!”

黄少天觉得自己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前有和叶秋沆瀣一气的魏琛,后有目睹了丢人全程还笑出声资历没他高实力垫底的喻文州,进退为难。

蓝雨当家人支使着黄少天明天早晨要排队买叉烧酥后,慢悠悠地踱步食堂。眼看事态就要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喻文州赶忙解释说笑的是叶秋云云。

然而现在让黄少天发愁的是明早的早起:“那你一直到下个礼拜能帮我买叉烧酥吗?”

他看着喻文州愣神的样子,又想起几个月前两人抱着被子但愿长睡不用醒,期期艾艾的眼神立马暗了一半,“你……是可以的……吧?”

喻文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人家在不好意思,摆摆手算是答应,“我早晨都有晨跑啊,每天都可以排到叉烧酥和炸云吞的。”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黄少天咬牙切齿,立马把刚才和那为老不尊的一番恶斗抛在脑后。



青春期的男孩子其实都有那么点爱靓的,自从知道喻文州每天都绕他们小区跑二十圈后,黄少天坐不住了,心想虽然自己天生帅哥,可是魏老大前车有鉴,大夏天的已经遮不住那肚子,再不运动估计自己也不远了。于是当第三天大早上的,喻文州一下楼就看到黄少天蹲在梯坎上,棕色的刘海冲天扎起,一抖一抖地跟他打招呼。

“文州啊,我等你好久了哦。”叫的还挺亲切。

其实也没有什么跑步装备,就是运动鞋短裤短袖,袖子卷上胳膊倒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喻文州也挺惊讶,伸出手说那你跟我一起跑吧。

夏天的G市在早晨还是能够感受到海风的凉意的,黄少天跑在喻文州的半步之后,人声朝气阜盛而过,卖花串的卖彩票的卖小百货的卖虾面蒸糕的,摆着摊子自成一个生态系统。两个身影频率相近,同起同落,绕过一圈又一圈,仿佛也在画中。



那道目光又回到身后了,那么有存在感,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6.风过



期中测试的日期定在黄少天生日的后一天。魏琛一游戏脑懒得想些有的没的比如改个名字叫中程考核之类的,于是期中考这个给这帮小子延续了十多年的噩梦继续在暑假留下深刻的阴影,黄少天更是要抓狂。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跟小时候一样,请很多小朋友装饰各种彩带,买很大的水果奶油蛋糕,戴上花里胡哨的纸尖帽肆无忌惮地笑。黄少天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了,阿爸阿妈都忙得脚不沾地,出门了在仍熟睡的儿子枕边放个红包,晚上回家再下碗长寿面,这一天就算是过完了的。

但总归是要有一点仪式感的,过了十六岁,就是要自己负部分法律责任的年纪,感觉是一个很不得了的变化了。平时比较闹腾的几个搭着黄少天出去买熟食和饮料,一路唧唧喳喳过去,像一只行走的鸟窝。

伏天的中午热气几乎可以具象化,走在柏油马路上仿佛都能听见滋滋的脚底板与路面粘黏的声音。汗气蒸腾地回到单元楼里,奶茶里的冰块都快化得七七八八。队里也有几个人过来,领着各式键盘耳机零食,老人拖踢踢踏踏的声音此起彼落,颇为壮观。

彼时还没有联盟的概念,自然也就没有联赛,不过蓝雨在各种商赛商演上还是很有几分名气的。队里的人有时也回来训练营跟小朋友玩玩,不同的职业也有不同的一批粉。看到大神们都来了,都是很开心的,一边啃着凤爪一边口齿不清地羡慕着黄少天。

黄少人缘真好啊,大家都是这么说着,可平时也就是在这栋破楼里转悠,人缘好大概也就是指谁都能和他聊得有来有去,连喻文州他都能凑上去跟着人家晨跑。现在是真的看清楚了,十六岁的少年很得意地抱在二十多岁的前辈们身上揪人耳朵,前辈们也是毫不介意地大笑。

蓝雨的萝卜头们突然就有些沉默,他们才发现,原来黄少天和自己的差距,不仅仅是周练榜上多出的一位数字。

有些人不服气,说着他不就是来的最早认识的人多吗,又有什么大不了,这不就是个看人情的社会吗,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做了些什么。

喻文州也在旁边,听着这话皱了眉转过头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丁点大的人也在用愤世嫉俗的语气说那些失败者的借口,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还做出一副众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更何况,喻文州是知道的,黄少天并非最早来到训练营的。

——他是坚持的最久的一个。



说是期中考试,却占了最后测评的30%,同样也会决定成员的去留,让大家都不得不严肃对待。头一晚上也没折腾,第二天大早的就起来考操作。

从机房出来大家都很安静。中程测试说明暑训已过了一半,这一个学期的荣耀时间也只剩了最后十天。训练营的成员很多都知道,不论成绩如何,九月份开学后,他们不再继续,而是回到学校,老老实实当个乖仔。

黄少天破天荒地一个人去了食堂吃饭,楼道间也有人说到他的父母已经提起回去就要报补习班的事。那是两个和他同岁的男生,平常也是打打闹闹讲讲黄段子,两个月前的晚上还一起骑车到珠江边上大喊,发誓自己一定要走上赛场,英姿飒爽一剑封喉双肩穿心三剑齐鸣,吸引更多的妹子来蓝雨。

他又想到上个休息日,在街上碰到喻文州和他的同学,两个人穿着校服抱着书,看上去就是学习很好的那种。



很久以前魏琛带他吃大排档,几杯啤酒下肚就开始装深沉,支着下巴眉毛很是忧郁地撇着,说最后走到一起的并不是最开始你认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人。

现在想来,大抵如是。





7.过来



趁着荔枝快要下市,黄少天的妈妈买了很多冻在蓝雨厨房的冰箱里,小朋友们想到就去摸几个来吃,还没吃完,训练营就放假了。

九月份荣耀联盟第一季常规赛就要开始,一切尘埃落定按部就班,魏琛他们反而不如前几个月要进行各项申报筹备的时候忙。兰老板好几次到练习室串门儿都被方世镜打了出去,说着你别刺激队员心情云云,让人着实郁闷不少,最后悄咪咪仿了一块名牌挂脖子上,做出随队备战训练的样子。

第一赛季大多是些个从网吧混出来的,有叶秋这种理直气壮的流氓,也有吴雪峰这种斯文禽兽的流氓,也有魏琛这种为老不尊的流氓,以及林杰那种德艺双馨的流氓。

说真的,玩电竞的,不把别人坑得见到你就喊流氓,简直是对不起刚刚转正的金主席就掉得差不多的头发。

那时能坚持下来的确实不是一般人,叫声流氓权是褒奖。不如现在,商业体系日益运转成熟,竞赛也成了正儿八经的体育项目,反而能够孤注一掷把自己的退路都放在这项体育活动上的人更少了。蓝雨投了人力物力却送走一批又一批小萝卜头们回到学校老老实实算诅咒之箭的抛物线,好歹还是有新的一群学生或真或假怀着对荣耀的憧憬对网游的赤诚,成为蓝雨新鲜的血液。



常规赛的第一个周末,战队第一次去了北京比赛。喻文州带着方世镜签的字条回到蓝雨的这栋单元楼里。黄果兰开了一整个夏天也未显颓势,六层楼高的老树上花骨朵儿呈一种前赴后继的姿态挥霍自己的芬芳。男生拿着新的门禁卡,踩着黄果兰的影子慢慢上了楼。

他推开机房的门。老式空调机嗡嗡作响,盖过了吱呀的关门声也盖过了噼啪键盘敲击的声响。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黄少天。靠窗的第二个位置,那位大家都默认的未来之星被百叶窗筛下的阴影分割黑白,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但那双眼睛在影子的涂抹下熠熠生辉,仿佛是可以引爆世界的火星。

喻文州安静地走到他的身后。

以前都是黄少天看他,又坦荡又自以为没被察觉。这一次,换他认认真真看着黄少天每一次操作的变化。

夜雨声烦对着悬崖三段斩再借力腾空避开反弹回来的余波,空档跃起却突然摆出落凤斩的起势,一个后翻紧接着竟是剑影步,六个半残影将虚拟敌人围得密不透风,在喻文州眼睛骤然睁大的那一刹那剑落长空读条完毕,金发银甲的小人挽出一个极轻极巧的剑花,自一片冷光中落地,头微微偏向喻文州的方向。

那双冰蓝的瞳眸就这么直直撞进这位扛过所有营员的不看好留下来的男生眼中。

这是一场重逢,也是一场初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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